不久前，2023年全国五一劳动奖名单揭晓，全国政协委员，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曲阳石雕传承人高英坡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从孩提时便投身传统石雕艺术，在雕刻这条道路上，高英坡已经走了40多年。一凿一刻间，沉淀了千年历史悠久，绽放出时代创新风华。今年“两会”，他围绕工艺美术的发展积极建言献策。于他而言，这是热爱、是情怀，也是履职尽责的担当。本报记者专访高英坡，讲述对非遗传统守正创新、永葆活力的思考。

　　位于华北平原西部的河北省曲阳县素有“雕刻之乡”的美誉。“黄山自古出白石，故环山诸村多石工。”从《曲阳县志》记载可知，这里蕴藏着丰富的石料资源。自西汉开始，历朝历代不断发展，曲阳石雕逐渐享有盛名。从云冈石窟、龙门石窟、响堂山石窟、五台山佛像至故宫、圆明园、颐和园以及人民大会堂到人民英雄纪念碑、毛主席纪念堂等十大建筑，处处都留下了曲阳人的雕刻艺术。

　　“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说起打雕刻，人人有一手。”这是曲阳县羊平镇广为流传的一首打油诗。高英坡便出生在这里的雕刻世家，他的曾祖父高洛夺是清末民初著名的“俩半石匠”之一。儿时的高英坡，每天都能听到叮叮当当的雕凿之声，于是，上小学时他就开始拿起小锤子，学着大人的模样“敲敲打打”。小青蛙、小荷花、小烟灰缸……随着“作品”不断出炉，对石雕的感觉也越来越亲切，喜欢上了这种造型艺术，“平日里看到漂亮的作品，总忍不住围着转转圈，上手摸一摸”。

　　锤子运用不好的时候，砸不到钢钎，反而砸在手上，经常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伤痛并未阻挡高英坡的脚步，倒是批评险些让他打起了退堂鼓。有一次，一件作品没有做好，父亲少有地发起了脾气，严厉批评起来。高英坡心里闹起了情绪，赌气地喊了声“不干了”。好在情绪抵不过热爱，他将石雕作为自己终身奋斗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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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雕艺术有着3000多年的历史，作为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承载着丰厚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在高英坡看来，这种内涵是随着学习的不断深入，才能逐渐感受到的，“最开始打石雕只是单纯的模仿，然后慢慢地认识到石雕作品千年传承的生动形象和艺术张力，意识到要有艺术和设计，最后还要融入自己的思想。”

　　为了更好地探寻传统石雕艺术的魅力，高英坡走上了研学之旅。“我第一次去洛阳龙门石窟，看到卢舍那大佛的时候，非常震撼，那么大的体量，看起来却非常俊美。比如佛像的嘴唇，在柔和的线条中凸显出刚毅的神情。”高英坡思考着一个问题：体量如此大的雕塑如何能够在近距离创作中掌控得当？回去以后，他临摹了两座雕像，量出尺寸计算等比例放大，发现现场实际的空间差距很大，因此“对传统雕塑、对古代匠人有了更深的敬仰，感受到他们高超的智慧”。同样让人震撼的还有西安霍去病墓的石兽，这些石马、石猪巧妙地依山形、石形而作，简单几刀便抽象地塑造出形象，比西方的抽象艺术要早很多，也更为深刻，这让高英坡觉得，传统雕塑艺术拥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社会生活不断变迁，与很多非物质文化遗产一样，曲阳石雕也不断受到冲击：一些传统技艺面临失传、原材料减少、传统造像市场变小……如何开拓创新成为曲阳石雕匠人面临的重要问题。

　　从1992年开始，高英坡先后进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开办的雕塑专业高级研修班、文旅部组织的雕刻高级研修班、清华大学开办的工艺美术大师高级研修班等学习，在传统文化的基础上，获得了更为广阔的视野和丰富的审美，也让他对曲阳石雕的发展有了不一样的思考。

　　进入新世纪，高英坡开始做一些金属雕塑，比如铜铸雕塑、不锈钢雕塑等，并且不断丰富，玻璃钢、锻铜、水泥……材料的多元发展有力缓解了汉白玉等原材料匮乏的问题。同时，他的“跨界”并不仅限于材料，甚至跨起了行当。除了石雕外，曲阳还是大名鼎鼎的定瓷之乡。2014年，高英坡开始尝试制作定瓷，并把雕塑与瓷器结合起来，比如在陶瓷上附加雕刻元素，制作茶具、碗、笔筒等日用器具，探索石雕文创的多元发展。“陶瓷和雕塑本质上是相通的，我觉得将两者嫁接，是曲阳传统工艺美术发展的一个方向，目的是让传统艺术融入生活。”

　　石雕艺术能不能融入大众的日常生活？高英坡觉得，在艺术与生活、传统与现代之间搭建桥梁，才能为传统艺术赋予更多的可能性，在现代社会绽放更加闪亮的风采。

　　“工艺美术是一种造型艺术，是生活、生产与审美的创造性结合，是把实用品艺术化、把艺术品实用化；工艺美术产品蕴含着丰富的经济价值、文化价值和社会价值。”随着乡村振兴的深入推进，高英坡进一步关注起传统工艺美术融入生活赋能乡村振兴的重要价值——传统工艺美术大部分位于县城和乡村，且与乡村优势自然环境、人文环境有天然互补性，蕴含并产生着重要的经济价值、文化价值、民生价值和社会价值，是现代工业生产的重要补充、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更是新时代建设美丽乡村、推进乡村振兴的重要途径。

　　现在，曲阳县有十多万人从事雕刻产业，雕刻行业已经成为当地的富民产业，遍布乡镇的大大小小雕刻工坊、雕塑企业等，是赋能乡村振兴的引领者和带动者。高英坡认为，应建立一套“有扶持资金、有鼓励政策、有人才发展战略”的传统工艺美术产业发展新机制，充分动员广大工艺美术工作者参与其中，推动工艺美术创意产业快速发展，为传统非遗技艺注入时代活力，助力乡村振兴。

　　今年“两会”前夕，刚刚成为新一届全国政协委员的高英坡格外繁忙。除日常工作外，他几乎每天都走在调研的路上，为提案做准备，也是为萦绕自己心头多年且呼吁多年的难题寻找解决之道。

　　“我小时候，100个孩子里得有90多个都学打石雕。现在我50多岁了，身边还是当时那批人，年轻的面孔越来越少。”高英坡告诉记者，走进一家石雕工厂，30个工人里，只有两三个年轻人。由于学习石雕技艺的过程非常辛苦，并且经济收入也不是很高，年轻人越来越不愿意学，可以说已经形成了断代的危机。

　　虽然自己从事石雕行业，了解比较深入，但是为了提案更加精准，他广泛走访了雕刻学校、中小学、工厂，听取大家的意见。“有的企业负责人跟我说，他们急需青年人才，但是要请来太难了，人家不愿意干，即使愿意来干的，功夫也差一些。学校里有的学生跟我说，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来带他们，提供更多机会……”对此，高英坡有深切体会。曾经有一年，他的非遗工坊从院校招收了30多名学生，最终一个也没留下来。他把调研所得都详细记录在本子上，思考着有针对性的建议。

　　“我认为从娃娃抓起很重要，让孩子们从小就对雕刻艺术产生感情，真正去热爱自己家乡的传统艺术。”高英坡建议，在中小学校园普及开展“工艺美术进校园”活动，鼓励开展各种形式的工艺美术传承课程，着重培养中小学生的审美能力和动手能力，激发他们对传统文化的热爱，进而坚定文化自信。对于中高职院校以及有工艺美术相关专业的大学，邀请工艺美术大师定期任教，与学生们进行深入交流。同时，对工艺美术大师提出一定的考核要求，比如将“带徒授艺”纳入考核内容，促进其为行业定向培养专业人才；主动开展活动、展览进校园，与企业联动，实现工艺美术产品的成果化、落地化等。